告別2005年,北卡萊羅納州立大學的教授菲利普·邁爾可能把全世界報紙從業者的心情都搞壞了。
他的那個聳人聽聞的預測在紙媒圈子里到處傳播:“如果現在報紙讀者的發展趨勢持續不明朗,到2044年,確切地說是2044年10月,最后一位日報讀者將結賬走人!睕]有人會傻到把邁爾的話當真,但其中的意思又不言自明:我們這些做報紙的人遇到了一些麻煩。
美國報業協會2005年11月7日統計的結果顯示,美國主要報紙2005年4至9月的日平均發行量與上年同期相比又減少了2.6%。事實上,這樣的“陰跌”已持續多年。更令人憂慮的是年輕一代對報紙的興趣也正在下降(也有人說,相對于娛樂與生活信息,年輕一代對所有傳統意義上的新聞都不太癡迷)。
身處新興市場的中國報紙,在過去的一年也感到了某種趨勢性的變化。我的同行們在不同場合表達了他們的憂慮,有人說,2005年是標志性的一年,是互聯網與報紙關系的轉折年——這是比較委婉的說法,更直接的是:報紙走向衰落的標志性一年。
導致這一幕發生的原因比較一致的指向互聯網,盡管還有其它因素。
不過也有人說,中國的報紙業不發達,城市化程度不高,報紙受互聯網的影響也會比美國小。誰知道呢,你也可以說正是由于中國報紙的相對弱小,所以在網絡面前更顯脆弱。
有悲觀的聲音,也有繼續保持樂觀的,比如《亞洲華爾街日報》的年輕主編蔡翔祁,他說:我不認為網絡對紙媒的沖擊不可抵抗。雖然信息渠道急速增加,電視、互聯網以及博客給報紙造成沖擊,但這些信息爆炸的結果只會令精英媒體升值,而不是貶值。但愿。
說到底,互聯網是圍繞信息技術的一場革命。人類信息傳播的歷史和人類自身的歷史一樣長,但千百萬年來信息傳遞的規模、速度和形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們。如果說電報、電話解決了信息傳遞的速度問題,但是規模、信息形態和儲存問題沒有解決,電報要言簡意賅,電話不是文字,真正解決信息傳遞的速度、規模、形態和儲存問題的就是互聯網。
網上的信息越來越多,當有一天網絡上傳播的信息量超過平面媒體的時候,受眾獲取信息的方式也開始改變,進而影響到生活方式的改變——平衡漸漸失去。
天平為什么向互聯網傾斜,這是個經濟問題。簡單說就是互聯網作為信息傳播的工具效率更高,邊際成本更低。與紙媒相比,在信息傳播的生產要素上,互聯網用新的技術要素代替了舊的,在經濟學上叫“邊際技術替代率”,即用一種生產要素替代另一種生產要素技術上的比例。紙是一個物理形態,只要是物理形態,它的傳遞、復制、擴散就需要人力物力,我們干這行的把該工作稱之為“發行”——苦不堪言啊。而電子形態信息的傳遞、復制、擴散,明顯邊際成本更低。
為什么雜志貴、報紙便宜,其中一個原因是新聞紙比銅版紙便宜。所以我們把“易碎”的新聞印在新聞紙上,把更精美的文字和圖片留給銅版紙。前者的內容更大眾化,報紙成為大眾媒體。但是,相對于網絡而言,報紙變成了“昂貴”的介質,報紙的大眾特性被互聯網侵蝕。既然作為新聞載體的“紙”相對貴了,所以請好多人采寫一般性信息并印在“紙”上的商業模式必然面臨挑戰。
怎么辦?要么降低成本,減少采編人員,面向特定人群(比如上班族)、特定時間(上下班時間)、特定場所(地鐵等),使更廉價甚至免費報紙的商業模式能夠成立(已有成功先例);要么使印在紙上的內容更有價值。顯然,我們的報紙是在走第二條道路——印在紙上的文字不能再是簡單的信息,而必須是包含了信息的同時又比這個層次更高的內容(比如分析、評論、研究、預測等)。是更有競爭力的內容。
當照相機發明之后,很多人預言說畫家要失業了,因為那時人們留下影像要靠畫家去畫。我猜想,照相機發明之后全世界的畫家肯定減少了,但是留下的是真正的畫家,是藝術家了。所以照相術帶來的不是“畫家”的消亡,而是“畫匠”的消亡。沒準互聯網帶來的也不是報紙的全部消亡,而是作為“畫匠”的報紙的消亡,這就意味著報紙有一天或許是藝術品——視報紙為“匠術”的人失業了,把報紙當成藝術的人活了下來,就像今天的畫家。
也許,互聯網和報紙之間,與當初由于有了蒸汽機車,馬車工人下崗的本質是一樣的。相對馬車,蒸汽機是進步的,但相對于蒸汽機,燃氣機又是進步的。
所以,所有從事內容和信息服務業的人們在這個大的產業鏈條上,做電視、做報紙、做唱片、做電影,包括做網絡,我們這些產業鏈上的螞蚱,恐怕都要在不斷進步的新的技術平臺上想辦法找到結合點和突破口,否則遲早會面臨危機或被淘汰。
預知未來需要天才,我們大多數人要看到平衡點到來才能有反應。危機也好,挑戰也罷,任何時代都有,操心的東西不一樣。人類就智慧而言究竟有沒有進步我有點懷疑:最近看宋詞,實在是太精美了,今人寫不出。不是今人智慧差了,而是我們把時間都花在上網上了;宋人同樣也不比今人差,但他們沒有網,于是把功夫都花在填詞上了。
不要輕易做終極思考,因為“人類一思考,上帝就發笑”指的就是終極思考——報紙究竟會不會消亡,這個“終極”問題在操作層面是個偽問題。我們要做的就是:好好辦報,辦好報。